2025年12月6日上午9点，湖南株洲天元区，一辆L4级无人驾驶出租车在湿滑路面驶近人行横道时，与一辆电动自行车发生碰撞。电动车驾驶员被卷入车底，经路人协力才得以脱困。这距离该企业高调宣布“累计40万公里零事故”仅过去两个月。

这起事故犹如一记警钟，敲醒了自动驾驶行业的技术自信。而就在两周前，南京收费站一辆开启辅助驾驶的汽车以高速撞上障碍物，司机称“未及时接管”。从Robotaxi到无人配送车，从高速路到街头巷尾，2025年的中国自动驾驶行业，正面临“技术跃进”与“现实困境”的尖锐冲突。

感知系统的“睁眼瞎”

无人车的视觉系统日益精密，却难以理解真实世界的复杂性。株洲事故暴露了当前技术的软肋：系统能识别障碍物，却无法理解“湿滑路面需提前减速”的驾驶常识。更值得深思的是，涉事企业两个月前刚获得当地路测牌照，承诺“针对复杂路况专项优化”。技术承诺与现实表现的反差，凸显了算法在应对多变环境时的局限性。

极端天气下的群体失效同样令人担忧。2025年夏季京津冀持续暴雨期间，多地区无人配送车因“积水深度超标”集体停运。企业称此为“主动安全策略”，实则暴露了传感器在恶劣天气下的脆弱性——激光雷达惧雨雾、摄像头怕逆光、毫米波雷达易受干扰。当技术只能适应理想环境，社会却要承担其在现实场景中失效的代价。

事故后的机械式反应更显冰冷。2025年4月，陕西咸阳一辆无人配送车将倒地的电动车拖行数米才停驻；同日，西安同品牌车辆发生追尾。这些车辆在碰撞后仅执行“检测异常、等待指令”的预设程序，缺乏人性化的应急响应。每一次拖行，都是算法对生命尊严的漠视。

商业逻辑的“数字冷血”

在资本追逐规模扩张的叙事中，人的价值正被边缘化。“替代人力”成为行业默认目标。2025年9月，某企业宣布其无人车队规模突破万台；另一企业也宣称交付量过万。然而，在欢呼“效率提升”时，我们更应关注：被替代的劳动者去向何方？无人车能够全天候工作的特性，正挤压着传统从业者的生存空间，将人的劳动价值压缩为成本效益分析的冰冷数字。

订单密度的现实困境同样不容忽视。即便在路权开放的校园场景，无人车单票成本较人工降低70%的宣称也仅限于封闭环境。在开放道路，其实际成本仍高出人力15%以上。2025年10月，某企业在长三角部署的200台无人车日均订单不足60单，远低于快递员150-200单的水平。规模扩张未能带来成本下降，反而形成“规模越大，亏损越多”的怪圈。

数据采集的边界问题日益凸显。无人车作为移动数据收集平台，持续扫描着社区环境，记录人脸、车辆、建筑信息。2025年6月，《驾驶自动化技术研发伦理指引》明确要求保障公众知情权，但现实中居民往往对身边的“移动监控”既不知情，亦无法拒绝。企业以算法优化之名，行数据收集之实，社区成为免费的训练场，居民隐私权在效率面前被轻易让渡。

公共治理的“监管失语”

政策碎片化与标准缺失，使无人车在某种程度上成为“法外之车”。路权认定标准不一成为行业痛点。截至2025年上半年，全国已有103个城市开放无人车路权，但分类标准五花八门——有的归为“低速无人驾驶车辆”，有的称为“功能型无人车”。这种差异导致跨区域运营困难重重，合规成本可占企业总运营成本的15%以上。2025年7月，某企业在湖北黄石投放的无人车因“未提前报备”被紧急叫停，客户权益受损却投诉无门。

安全标准存在明显漏洞。株洲事故后，公众质疑“40万公里零事故”宣传的真实性，而监管回应仅是“正在调查”。更根本的问题是，现行标准多关注“避免碰撞”，却少有“主动保护”的要求；只规定“紧急制动”，未明确“行人优先”原则。当技术快速迭代时，标准体系却停滞不前，公共安全面临风险。

就业转型支持体系缺位。据测算，2025年快递行业无人车保有量预计突破2万台，将影响数万就业岗位。然而相关政策中，对从业者的转型培训、社会保障仅停留在原则性表述。这种对技术变革社会影响的忽视，折射出治理思维中“重技术轻人文”的倾向。

给“钢铁盲流”装上人性补丁

面对挑战，需从技术、商业、监管、伦理多维度系统施治。技术层面，算法必须注入人性温度。强制要求无人车在湿滑路面、学校周边等特殊场景降速行驶，并将此写入底层代码。完善事故响应机制，确保碰撞后自动触发警示、求助等程序。增加人机交互设计，让车辆能通过屏幕显示、语音提示等方式与行人友好沟通。

商业层面，推动成本透明与利益共享。要求企业披露全生命周期成本，杜绝选择性宣传。建立“人机协同发展基金”，企业按无人车部署数量缴纳费用，用于从业人员技能培训与社会保障。明确数据产权归属，企业使用社区数据需经同意并合理补偿。

监管层面，加快标准统一与责任界定。2026年前应出台国家级安全标准，统一路权分类、速度限制、责任认定规则。建立“行人优先”强制条款，在学校、医院等区域实行严格限速。设立第三方事故调查机制，确保调查过程独立、结果公开。

伦理层面，强化企业社会责任。严格执行伦理指引，要求企业定期发布社会影响报告，披露就业影响、隐私保护等措施。将路权许可与企业社会责任履行情况挂钩，对保障不足者限制其运营规模。

技术发展必须以人为尺度

株洲事故警示我们：当机器尚未学会完全理解人类世界时，我们必须为技术设定清晰的边界。无人配送的终极目标不应是“取代人力”，而是“增强人力”。它可以是高峰时段的运力补充，恶劣天气的应急选择，特殊场景的服务延伸——唯独不应是资本叙事中效率至上的冰冷符号。

这场技术变革的最终评判标准，不在于行驶里程的累积，而在于是否让城市更温暖；不在于替代了多少人力，而在于创造了多少人的价值。只有当技术的发展始终以人的尊严、安全与福祉为尺度，我们才能确保技术进步真正服务于人类的美好生活。技术的发展可以快速迭代，但对人的尊重与关怀必须始终在场。这是我们面对智能时代应有的清醒，也是技术走向善治的必由之路。